有人以声传情，有人以纸载道，还有人以指尖丈量人间悲喜、以黄土浇筑文明基因。在近期发布的第六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名单中，漳州布袋木偶戏演员洪惠君与土楼营造技艺传承人张羡尧榜上有名。从布袋木偶戏的方寸舞台到南靖土楼的夯土史诗，从指尖流淌的千年叙事到大地镌刻的营造智慧，两位传承人用不同的技艺，破解文化遗产永续传承的时代课题。

本期文旅周刊，让我们走进布袋木偶戏的奇幻剧场，到客家土楼感受营造技艺的智慧，看两位传承人如何以匠心为梭，在时光中织就生生不息的非遗图谱。

张羡尧：一砖一瓦筑匠心

春日里，细雨轻润南靖永盛楼的夯土墙，84岁的张羡尧立于楼前，指尖摩挲着斑驳的木梁。这座五十多年前由他参与建造的土楼，至今巍然如磐，保存完好。耄耋之年的老人望着自己的作品，目光炯炯，眼中承载着回忆的光。

自1964年拜师苏河禄学习土楼营造技艺以来，张羡尧这个名字就与“客家土楼营造技艺”紧密相连。半个多世纪的坚守，这位老匠人以汗水浸润夯土，用智慧勾连古今，让深藏闽南山间的营造技艺为世人所知，更让千年土楼在传承中生生不息。

传承的厚重，始于对毫厘之差的执念。“刨、凿、劈、锯，要造土楼，这些基本功少一件都不行！”这句话自张羡尧学艺起便刻入骨髓，也践行在他收徒、授艺的点点滴滴中。

“刨、凿、劈、锯四大基本功学习的时间是最久的。基本功夫过关后，师父才会让我们独立制作成品，成品要达到一定标准才能出师。”张羡尧的徒弟张清亮回忆说。如今，张羡尧带出的十余名徒子徒孙各展所长：徒弟张并茂擅木料凿孔，孔榫交接精密无需楔子；张文星精于土楼竖柱献架，一次架成无需修整；张国彪则专攻八字梁、斜梁等特殊构件，成品率极高……

如果说收徒授艺是传承的根基，那么向世界敞开土楼的大门，则是张羡尧为传承技艺的另一番用心。

2008年南靖土楼申遗成功后，成了世界热门的旅游目的地。面对国内外游客“土楼如何建造”的疑问，他详细讲解墙体结构、木作力学，示范木工、夯土，邀请游客参与互动体验。许多游客好奇土楼里的生活，他便讲述土楼的节庆习俗、嫁娶传统，用文化故事为土楼增添魅力。据不完全统计，近20年来，张羡尧已为约2万名游客普及土楼相关知识。每当听到外国游客惊叹土楼的神奇，老人总会微笑着说：“我为老祖宗的智慧自豪，也为我的职业自豪。”

为了让土楼营造技艺永续，2008年，仅有高中学历的张羡尧决定做一件“大事”——撰写《土楼旧事》。他将其毕生的经验凝为文字，在书中详细记载了土楼营造技艺、手绘图纸及土楼内的风俗民情。“有了这本书，土楼营造技艺就可以永远传承下去了。”张羡尧表示。2013年，《土楼旧事》正式出版，书中内容被《福建非物质文化遗产艺苑》转载，更被收入《中国建筑口述史文库》，成为研究土楼的珍贵文献。

除了著书立说，张羡尧还走进南靖县职校、城关中学的课堂，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孩子们解释“天圆地方”的奥义，解密土楼建造之法。他说：“只有让后辈从小追溯传统文化的根源，才能让土楼营造技艺世代相传。”

如今，因种种原因土楼营造技艺从业者日渐稀少。只要有徒弟请教土楼修复难题，张羡尧依然倾囊相授。他深知，唯有坚守与传承，才能让千年土楼在岁月长河中继续挺立。望着土楼檐角投下的斜阳，老人轻声呢喃：“只要还有人愿意学，这门手艺就断不了。”

■本报记者 王怡婧

通讯员 李小琴 文/供图

洪惠君：指尖妙手演乾坤

灯光暗下，一束幽蓝的荧光掠过舞台，木偶战马扬蹄长嘶，岳飞手中银蛇化作的沥泉枪划破黑暗——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是洪惠君为传统布袋木偶戏注入的现代灵魂。

与布袋木偶戏相伴53年，这位老艺术家从闽南古城的戏台走到世界舞台的聚光灯下，他始终紧握那份对手艺的执著，在传统与创新间编织出非遗的璀璨未来。

14岁那年，年少的洪惠君因瘦高的身形与修长的手指被选入漳州市布袋木偶剧团。师承福春派第五代传人杨烽，他每日苦练“扯指”“转臂抡指”等十余种手指功，指尖磨出血泡、长出老茧是家常便饭。

老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学完基本功，洪惠君就开始钻研布袋木偶戏表演艺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那时候，我总是对着镜子一遍遍摆弄木偶，比如演动物，我就要模仿猴子的含胸跳跃、老虎的慵懒威猛，揣摩老鹰立如睡的神韵，练到自己满意为止。”他回忆说。没有手机录像的年代，洪惠君靠着观察市井百态和观看动物纪录片，硬是将木偶的“死关节”练出了活灵魂。

1984年，洪惠君开始以导演身份踏上布袋木偶戏的革新之路。他大胆借鉴影视艺术，为传统的木偶艺术注入新的内容形式。2015年，在《孙悟空决战灵山》中，他让孙悟空的眼睛迸出LED火光，“火眼金睛”横扫舞台，不仅斩获当年的金狮奖“最佳剧目奖”，还一并将“编剧奖”“导演奖”“舞美奖”等多个奖项收入囊中。为让木偶水袖舞得灵动，他改良了“手指通”装置，赋予木偶手臂自然垂落的姿态，让表演更为完美。“木偶的每个关节都是戏，我要让它们‘长’出血肉。”谈起布袋木偶戏表演，洪惠君眼中尽是神采。

传承是洪惠君心头最重的担子。他收徒授艺时甚为耐心。教学时，他常常将一个复杂的木偶表演动作细化为七八个小动作，力求让徒弟们听得懂、看得懂、学得会。几十年来，洪惠君先后培养了洪家乐、黄文鑫、吴伟宏等十余名徒弟，他们皆成了漳州布袋木偶戏的艺术骨干。洪惠君在漳州高新职业技术学校设立洪惠君大师工作室，每周坚持为布袋木偶戏社团学生上3节表演课。据统计，几十年来，洪惠君累计向1000多名中小学生教授木偶表演，传播木偶艺术。

从捷克、法国到南非，洪惠君还带着布袋木偶戏走出国门，跨越了30余个国家，许多外国观众惊叹布袋木偶戏是“东方魔法”。在赴海外交流过程中，洪惠君还向国外游客推介漳州土楼、水仙花等闽南文化元素。他常说：“布袋木偶戏走出去了，也应该成为漳州‘走出去’的文化桥梁。”

退休后，洪惠君始终未离开舞台。今年正月初三至正月廿八，他受邀在漳州古城向阳剧场演出，为漳州古城文旅增添文化底色；4月底，由他导演的新剧目《李林策马扬鞭杀日寇》即将首演……“我现在每天的行程都很满，我的生活离不开布袋木偶戏。‘国家非遗传承人’这个称号是荣誉，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他笑着说。

谈及布袋木偶戏的未来，洪惠君将目光投向更远——他计划培养更多布袋木偶戏的年轻导演、编剧人才；推动漳州布袋木偶戏在《大名府》《两个猎人》等经典基础上，推陈出新更多普通话新剧目，既适应新一代观众的需求，也为非遗“走出去”铺就更宽的路。

半世纪的时光，在洪惠君的掌上，布袋木偶戏从“文化遗产”蜕变为“文化资产”，如今，这份匠心仍如掌中木偶的关节，一头系着千年古艺，一头牵着未来星河。

■本报记者 王怡婧

通讯员 王莹莹 文/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