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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问西东,何惧前路 ▱陈 丽 2025年04月21日

办公室窗外的天色渐暗,夕阳灿烂,带着闽南潮湿咸香的味道。连着两天熬夜,终于在此刻读完蔡崇达的长篇小说《命运》。走出办公室,头是胀的,小腹是胀的,眼睛也是胀的。硬挺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终不是无孔不漏,夕阳硬是将最后的辉煌穿越楼角承重柱间的空隙投射进略有些陈旧的楼道,铺排下一段金色的地毯晃人双目,走在上面让人不由生出了凌驾光阴穿梭时空的错觉。

也是,毕竟我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陪着书中阿太重走了一遍她99岁的旅途,跟着她俯瞰了那些生活在闽南沿海小镇的人们带着潮气的海腥味的浓郁人生。

阿太的人生在濒临大海的东石镇上铺陈开,像一艘上世纪六十年代悠悠的木帆渔船,缓慢却颠簸,每一个途经照面的生命个体被连带着串成了她起伏的一生的际遇,将99年的生命延展得五味杂陈。神婆、杨万流、蔡屋阁、王双喜、杨北来、杨西来、百花、水得、郭地瓜、黄芋头、村长……闽南小镇上的人们在熙攘热闹的大世界中,各自笼罩着独属自己的小宇宙,慢悠悠地走在时间的轨道上,拥挤却又孤单。在这场不可逆的单程旅途上,每个人都应承下了生命嘱托的意义,想要划出一道犹如彩虹般灿烂的轨迹。可命运这个带着斗篷的神秘家伙,总守在生命的元初之处,伺机联结随行,用花样百出的恶作剧试探人们的韧性,要人臣服膜拜。明明是殊途同归的事,偏偏还要折腾着从充满撕心裂肺的血水开始到充满撕心裂肺的泪水结束,偏偏还要给每个沐浴血泪洗礼的受众安排不同的角色,让每个角色混合在鸡鸣狗吠的世间演绎不同的故事,热闹的,纷杂的,温情的,静谧的,浓墨重彩的,言简意赅的。它用最美的憧憬诱惑最向往的灵魂,用最独一无二的手段考验所有的年富力强、明眸善睐、两情相悦、细水长流,让舐犊者不得孕育,情深者不得团圆,忠孝者不能两全,背负所有奔赴山海而来的人淹没在不可预测的洪流中,面目全非。然后,它再引人回望,让人巴巴地从初生时的单纯光鲜回溯到附着不屈的眺望,跳跃,挣扎,回旋,裹挟着漫漫人生,最终浓缩成简单的喟叹:命运啊,命运!

命运就是这样,总喜欢把自己装扮得神秘高冷,不可把控。可那些坚韧得如同野草般的芸芸众生从来不惧慢慢靠近它,或惶惑或清明,或放旷或坚忍,义无反顾地想要扯下它莫测高深的斗篷。这些鲜活的生命凭着生存的本能在泥泞的生活里掷地有声地硬扛着命运无声无形的锉磨。不畏前路未知,不惧皮囊破损,即便是死亡也不过是一场临时的离别。彼此缠绕的生命个体总会向着海海人生,昂扬着信念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相遇,完满重构。

真正的勇敢,从来都不是知道结局才行动,而是明知前路迷茫却依旧能从心前行。芸芸众生初降世间时,不是早已用石破天惊的啼哭喊出了一篇出征人生前的讨伐命运的檄文吗?

无问西东,何惧前路。

……

回到办公室,呷了口清茶,刚想动身回家,才发现窗外原本金色的夕阳竟消失不见了,天空阴沉着脸,咳嗽了几下便毫不留情地下起了瓢泼大雨。闽南夏季的天气就是这样善变。钢筋水泥的办公大楼再次显现出它坚挺可靠的一面。我被耽搁在混沌潮湿的雨幕中,原本的用餐计划只能暂时搁置。我埋怨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天,脑海中却下意识地估计这雨下不久——因为我不饿。如果恰巧我很饿,这傍晚突降的暴雨就必定会不依不饶地一直持续到深夜。

忽然,我笑了,这唯心的论断呦。

可好像,我有点读懂《命运》了,也有点读懂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