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丽卿
“如果风愿意……”刚在黑板上写下这几个字,下面的骚动还没等我转过身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风愿意,我想借借它的翅膀飞上天空溜几圈……”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还故意尖着嗓子来这么一句?回头循声望去,果然是那刚从所谓的大城市转学回来自以为见多识广有勇有谋的庄生生。
“如果风愿意,我想叫它把庄生生吹高一点,扔回厦门去,别再来捣蛋了。”专门爱与他抬杠的陈皮补了一刀。
这一下两下的,不得了了。教室成了闹市,捧腹大笑的,捂嘴窃笑的,趴桌狠笑的,各种姿势有瞬间刷屏的感觉。我想使劲拍拍桌子让笑闹声停下来,可是那把能助我师威的长木尺竟然临时隐身。
自从这学期庄生生转学到我班,这样的闹剧偶尔会来一次。对于我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教师来说,是无惧此番场景的。因为在我们这种城乡结合的学校里,乖孩子永远不缺,爱惹事捣蛋的也不会少,缺的是创意和新鲜的血液。沉闷肃静的课堂不是我所爱,活泼机敏的庄生生的到来好歹填补了这个空白。
但是今天有点懵。刚才我是想干啥来着?这样的哄笑把我那诗意的创意搞得离题十万八千里了吧?短时间的无所适从之后,我终于想起刚刚我是在指导同步阅读《阿里山的云雾》,原是旧教材选编课文,文章对景致的描写细腻优美,现在作为课外阅读,是不可多得的一篇好文。所以在学了文中“起风后”的一段描写后,我想来个创意,让孩子联系身边景物,自由想象,再模仿着说一段话。我自认为如此创意与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与窗外繁花盛开的紫荆树颇为相合。
可是我这个创意很明显失败了,课堂并没有按我预想的轨迹发展,自以为是的庄生生带歪了这个“频道”。“如果风愿意,请给我一双大筷子,我想把你夹起来,扔到水池里,让你冷静冷静”——我真想对庄生生吼一吼,但还是忍住了。我要带着孩子们感受着阿里山云雾的曼妙与变幻、描绘风与自然的诗意之美,这样唯美的意境不应该在严厉的指责与驳斥之后,也不适合突然的中断与整顿。而且眼前的嘈杂与凌乱也的确很难让我威严的声音发挥立竿见影的作用。
现在的我只能变成风,把他们吹到原有的轨道上来。超强台风肯定行不通,因为会掀起滔天大浪;只能如柔风扶柳,水面轻挠。所以,此时适当的示弱与卖惨或许能换来彼此的贴近与理解。
思忖片刻,我转身,拿起粉笔,默默地在黑板上写——如果风愿意,我希望它能吹走我此刻的烦恼与忧伤,吹干我潮湿的眼眶;希望它能带我到远离喧嚣的地方,那里有绿水青山,有无边花海,还有一群可爱的能懂我敬我的孩子,我们尽情徜徉其间,感受风的柔,花的香,草的绿……
一段话还没写完,就感觉到身后的哗笑声已逐渐减弱,然后,静得似乎能听见每一声“扑扑”的心跳。好吧,该我表演了。
转回身,我故意揉揉眼睛。这个动作是必须的,老师都差点让你们气哭了,你们还好意思继续吗?
“谁能帮我把这段话读一读?”我说。声音很轻很柔,似乎还能嗅得出一丝委屈的味道。
“老师,我来吧!”平时最擅长朗诵的简婕举起了手。还有几个乖乖女也陆续举手。我环视教室,默不作声。我在等待。我要让他们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终于,庄生生和陈皮在所有目光都扫向他们的时候,慢慢地举起了手。“你们俩一起读吧,但要整齐划一哦。”我微微撇了撇嘴,不能让他们察觉我的笑意。
读了两三遍,从敌对到默契,从文字到情感,他俩的配合终于在磕磕绊绊中找到某种感觉。
聪明的他们怎能不知我的用意呢?应该适可而止了。“让老师自己读吧,”我说,“其实,如果风愿意,我最想请它和你们一起造访我的家乡。那里,没有林立的高楼,也没有优雅的公园。却有一座座古老而朴素的土楼,其间竹林森森,溪涧环绕。风入竹林,沙沙作响,可别惊醒笋芽儿的清梦;风过池塘,荡起层层涟漪,别吓跑水底惬意的游鱼……”
话落之时,孩子们的掌声与情不由己的赞叹声已交织于课堂。而我仿佛也被自己感动了。黑板上的那段宣泄与刚刚深情的表白其实都是临时应变的产物。我原本只是想给他们一个题目去自由发挥的,没想到自己先发挥了个淋漓尽致。话说狗急了都会跳墙,那么老师急了会怎样?大概就是像我这样,成为一个诗人吧?
毋庸置疑,我的煽情已催开鲜嫩的花朵且即将结出美妙的果实。在那一双双高举的小手和期待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到他们迫切表达的欲望。该把舞台还给孩子们了。他们得做一回小诗人,自由抒情与吟咏;他们还必须是评论家,学会彼此欣赏与互动。而我呢,只需站在边上,微眯着眼,装作倾听与沉醉的样子,就够了。我甚至还可以伺机瞄瞄窗外那棵妖娆的紫荆树,此刻,轻风正安抚它的花冠,似乎有绿叶与花蕊的微香从玻璃窗的缝隙里流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