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鸣
兴许,一条老街就是一座博物馆。
数百年的岳口街,说不尽的光阴荏苒、流年烟火——
菜摊、肉铺、海鲜摊镶嵌在骑楼下,“青菜、萝卜、豆腐干”“鱼虾、牛肉、猪蹄”……吆喝、叫卖、讨价还价。街头巷尾,小吃食货目不暇接——咸豆花、豆干面份、卤面、锅边糊、五香卷、豆包粿、面煎粿、润饼、麻糍粿、土笋冻、烧肉粽、糯米大肠……
竹篙厝的老店面一早就开门,卤面、豆花、锅边糊,现煮现吃。踅进店里的食客无论高低贵贱、不管来自何方,只要有小凳歇脚,碗筷伺候,便能有滋有味地打起牙祭。小吃店热气腾腾、钵盘充盈,食客如织云集于此,尝鲜也好充饥也罢,吃得是眉目舒展一脸惬意。反正“来的都是客”,主人平等伺候着每一张嘴,让慕名而来的食客吃得口爽心爽,如痴如醉。
漳州人吃卤面的习俗已然成为文化,红白喜事、逢年过节时每每用它待客宴请。老街仅剩的两家碱面作坊竟然相隔不到百步,店家藏身于竹篙厝内,起早贪黑,日复一日地赶制着卤面主材——碱面,天亮时就将碱面团、碱面条摆上摊位供人挑选。
(一)
漳州市区的岳口街始自明代,是新华东路的东段,毗邻联结着官园巷口、观音亭顶、岳口、岳顶、市尾。在500多年的风云变幻间,岁月之手还是为我们挽留住了这里的街巷、明清牌坊、骑楼、店铺、民居、竹篙厝,临街的飞檐、翘角、蠡窗、栅板和古雅的砖雕门楼、灰塑,虽掩藏不了烟熏火燎和风雨侵蚀之迹,仍娓娓传递出浓郁的闽南建筑特色,而那些在老树拥抱花木掩映中偶露峥嵘的则是民国时期的老房子。
清朝康熙年间,漳籍名将蓝理、许凤立下赫赫战功,清廷为表彰他们的功勋,先后在城东岳口街立起这两处石牌坊。将南方细腻灵动的品位融入北方刚毅雄健风格的仿木石牌坊,经受住了300多年岁月的摇撼,已经与菜市路的市井生活水乳交融了……
眼前这青石砌就的伟岸身姿,高近13米,坐东北向西南,三间五楼十二柱,全部以石头仿木结构细琢精雕而成。“勇壮简易 所向无前”牌坊顶上雕有缙绅武人造像、鱼形脊饰、起翘天成的檐翼角,设置精密衔接巧妙的梁、枋、柱、斗拱、雀替、花版、垂柱等微妙细节。还有呢,牌坊上雕有头戴礼帽、卷发虬髯的“红毛番”——
汉学家史景迁先生在他的成名作《康熙》里,借帝王之口说到了岳口街这座牌坊的主人公——“昔日,蓝理将军于征台澎湖一役,迎敌礮,腹中弹,拖肠而出。红毛医生诊治之,蓝理遂无恙。嗣后,蓝理‘破肚将军’之号不胫而走。朕于南巡途中遇蓝理,命蓝理解衣视之,抚摸伤处,嗟叹良久。”
康熙时代,西风已然东渐,西医也漂洋过海传到东土。以清初开国之际坦荡宽广的胸襟,将“夷狄”“番邦”的形象顺手拈来,兴许也不失为皇恩浩荡的体现?如果真如汉学家考证的,蓝理“破肚”之伤是被“红毛医生”治愈的,那石牌坊上高鼻梁深眼窝的洋人雕像,会不会是为当年的平台海战做的注脚?
(二)
新华东路当年的当铺、银庄、银楼、金箔店、布店延绵数里,给老街的繁华平添春色。民国初年,援闽粤军入漳之际,漳州首家私人当铺“咸吉”字号被强盗趁乱洗劫一空,随后当局在此开辟 “文明雅集”,强调有序经营,保护工商,有效组织起城乡物资流通,潮汕、龙岩、永定、长汀、安溪等周边富商络绎不绝,到漳投资经营。
漳州此时正处于药材业最发达的时期,东门的元魁庙、教子桥、田下巷一带是药材的集散地,“漳州帮”“潮汕帮”在这激烈竞争、瓜分药材市场,人参、当归等药材就通过这儿加工销往台湾。光绪二年,已经开业多年的“至诚”药店迈出了事业关键的第一步,由浦南圩迁到新华东路岳口街,加入了药材业的竞争队伍。而西医西药传入漳州则步履蹒跚,光绪十二年(1882年),新华东路接官亭礼拜堂开设了漳州首家西医诊所,让习惯了“丸散膏丹汤”与“望闻问切”的岐黄术,隐隐感到来自手术刀、听诊器和西药片的威迫。
(三)
清末民初,“废科举兴学堂”成了潮流,老城也培植起西式教育的幼苗,一批学堂陆续在漳州诞生。光绪末年,岳口街的东岳庙辟为“岱东两等小学堂”,而创办并兼任校长的就是名中医蔡潮初先生。时光未央,庙宇残存至今的明朝正德牌坊,历经500多年的烟火流年,至今仍与岳口小学的学子们厮守相伴着。
1919年,蔡潮初的堂弟蔡谦吉从这片烟火街巷出发,踽踽远行上海美专求学。数年后,青年蔡谦吉归来,在厦门、漳州两地举办了福建第一个现代画展,观者如潮。刘海粟为画展题词,誉之“谦吉学弟性高洁,不涉时流,富艺术天才……”。
抗日战争结束后,这位福建现代美术的拓荒者,漂洋过海到了台湾,两岸的云烟氤氲,不期然地孕育一段漳台美术传奇。而蔡谦吉家族与马英九家联姻的佳话,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