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诺 文/供图
17世纪初的欧洲大陆,一种全新的艺术浪潮正在突破文艺复兴构建的理性框架,这便是被后世称为“巴洛克”的艺术风格。这种充满运动感和情感张力的艺术形式,不仅重塑了欧洲的视觉文化格局,更为后世的艺术发展埋下无数可能性的种子。
发源于罗马的巴洛克风格,其名称源于葡萄牙语单词“barroco”,原意指的是“形状不规则的珍珠”,这一词源也暗示着这种艺术形式打破了古典均衡的特质。艺术史家海因里希·韦尔夫林在《文艺复兴与巴洛克》中指出:巴洛克艺术的核心在于用运动替代静止,用无限取代有限。这种美学追求在绘画领域表现得尤为突出。
巴洛克风格的艺术家创造了一套完整的视觉语法。他们突破文艺复兴绘画的平面构图,通过对角线布局和螺旋形结构创造空间深度,明暗对比法的成熟运用让画面产生剧场舞台般的灯光效果,人物形象常以极具动感的姿态突破画面边界。在色彩运用上,暖色调开始取代古典主义的冷峻配色,金色、深红与普鲁士蓝在画布上交相辉映,让画面充满流动的张力。
巴洛克风格的这一视觉策略在米兰的天才画家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手中达到全新高度。他忠实践行着现实主义的手法,笔下的圣徒拥有市井平民的粗糙手掌和沾满尘土的赤脚,却因强烈的光影对比而显得神圣。在《圣马太蒙召》中,卡拉瓦乔精心构建了一个逼真的室内场景,在画面中采用了标志性的明暗对比手法,一束强烈的光线从耶稣的方向照射而来,指引观者注意画面内容的真正主角马太,增强了画面的立体感与视觉流动性。
卡拉瓦乔开创的“暗色调主义”彻底改变了宗教绘画的表现方式。他所开创的将神圣事件植入日常场景的大胆手法,既符合特伦特会议“艺术应通俗易懂”的要求,又赋予宗教叙事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力。艺术史家罗伯特·隆吉认为,卡拉瓦乔通过“将天堂拉回人间”的方式,实现了宗教艺术从说教到体验的本质转变。
这种颠覆性的创作理念随着卡拉瓦乔追随者的足迹传遍欧洲,在西班牙、法国、荷兰等地催生出各具特色的巴洛克艺术支流。其中极具代表性的“继承者”之一是荷兰黄金时代的现实主义巨匠伦勃朗,他承袭了卡拉瓦乔的强烈光影对比手法,用于表现对现实世界深刻的人文关怀。
当卡拉瓦乔在意大利掀起现实主义的革命时,佛兰德斯的彼得·保罗·鲁本斯正在创造另一种巴洛克艺术典型。这位精通七国语言的精英画家,将威尼斯画派的色彩传统与北欧艺术的精细刻画完美融合。鲁本斯在《法厄同的坠落》中充分展现了巴洛克绘画的典型特征:法厄同从无法控制太阳车从空中坠落,身后天空、云彩与落日余晖共同流转,人与马的动态表现出了旋转的、混乱的极致动感,利用强烈的明暗对比,使观者能够切身体会到场面的悲剧性和紧迫感。
比较两位巴洛克大师的艺术语言,卡拉瓦乔通过光影强调瞬间的戏剧性冲突,鲁本斯则擅长用流动的笔触和色彩营造神话场面的恢宏气势。前者画中的光如利剑刺破黑暗,后者笔下的光则如丝绸般包裹形体。这种差异也体现出巴洛克艺术的复杂内核,使巴洛克成为首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艺术风格”。
巴洛克绘画的影响并非局限于自己的时代。后世的艺术家保持了对巴洛克光影与画面张力的继承。艺术史家肯尼斯·克拉克曾断言:“整个现代艺术史都是与巴洛克传统的持续对话。”这种跨越时空的影响力,源自巴洛克艺术对人性复杂面的深刻把握——既赞美现世生活和人物情感的丰饶,又敬畏神话故事的伟力。
当我们重新审视巴洛克时代的画布,看到的不仅是技巧的革新,更是人类认知方式的转变。那些旋转的云层、飞舞的衣褶、瞬息万变的光影,共同构成一个处于永恒运动中的世界图景。在这个视觉体系里,神圣与世俗的界限被重新划定,情感体验获得了与理性认知同等的地位。或许正是这种对生命复杂性的诚实呈现,使得巴洛克艺术历经四个世纪依然充满生命力,持续给予当代创作者启示与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