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是什么样的？一只大手找准心里某一块地方，一下一下把它掏空了。不疼，只是空，空得你的肺腑都瘙痒着疼痛起来，得有个什么狠狠挠一挠才好。

早在小学的时候，老师就叫我们写伤心的事，她说，或许你有去世的亲人，把思念写下来，那时候我没有，少了个题材，但是心里满满当当的幸福与得意。

多让人开心呀，吵吵闹闹的小村，低低矮矮的小房，明明亮亮的小院里，坐着满脸皱纹的、看见你欣喜得要叫到周围邻居都能听见的老人。

院子里有鸡、有鸭、有羊，偶尔有来串门的、不知道谁家的小狗崽。但是它可不敢拿点什么磨磨牙，要挨棍子的。那时候有炊烟，只比我高了一些的烟，能抱个满怀的大铁锅炖着比手掌还大的肉，七里香和桂花一碰就掉，白白胖胖的撒了满地，但是没有关系，不用去扫的。

奶奶会摘几朵桂花放在我的口袋里，一天下来，衣服上都是香。

爷爷有菜园，不叫菜园，叫公园，爷爷自己取的，一开始是为一家人种的，后来是为我们种的——我、弟弟、爸爸、妈妈。

二零二零年二月，奶奶从楼梯上摔下来。只留给我五六天繁琐的仪式，磕不尽的头。

哎呀，好烦！奶奶连摔跤都不舍得让我摔一个，怎么会让我磕头呢？

她还带走了好多东西，带走了小鸡，小鸭，小羊。肯定是她带走了，不然怎么我后来回家，它们都不见了。

院子里都不热闹了，小狗崽怎么不来玩？哦，它已经是一条大狗了，凶巴巴的，指不定会拿我的小腿磨磨牙，我现在知道它是谁家的了，不让我进。

这叫失去对不对？疼一点也好啊，怎么紧紧抓着我不放。凶一点也好啊，怎么这样漫长的、固执的、细水长流一样磨我的心脏。

真烦，一点也不痛快。

失去是空荡荡的，空的我想把我自己拆开来看看，它在我心里偷走了什么。空的让人喘不过气，我被掏得只剩一个空空的躯壳，心脏跳一下，视野被震一下。它要把我吃掉了。

失去，失去，失去。

你让我这样疼，你对我这样狠，你好歹给我留点什么吧？

比如，比黑白照鲜活得多的、永不褪色的、奶奶的脸。

（指导老师 陈佳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