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说”是漳州话,大意是随便说。
由于喜欢写作,交了一些文友,文友们经常把“灵感”挂在嘴上。
有一天半夜醒来,想,什么是“灵感”?想了很久,这“灵感”应该是新旧记忆撞击的火花。
每个人都有记忆,平时不自觉,一旦看到一个图像,听到一个声音,把脑子里原来的记忆唤醒,新旧记忆撞击出火花,引起记忆的涌流,想到什么,又想到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灵感”。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但生活必须经过时间的过滤,记忆的酿造,才能进入作家的创作。契诃夫说得非常透彻:“我只会凭回忆写东西,从来也没有直接从外界取材而写出东西来。”
生活是客观的,具有现时性。但对于作家来说,具有现时性的生活一瞬即逝。生命永远由过去向现在再向将来的方向运动,现在的消失,意味着过去的增加。生活的丰富性实际上体现为记忆的丰富性。文学作品实际上是来源于这些记忆,正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新小说派作家克劳德·西蒙所说的,小说中所呈现的“现实”,“只是由记忆组成的”。
作家的记忆具有明显的特征。首先,这种记忆是鲜明而生动的。老舍在《三年写作自述》中说:“我生在北平,那里的人、事、风景、味道和卖酸梅汤、杏花茶的吆喝声,我全熟悉,一闭眼我的北平就是完整的,像一张彩色鲜明的图画浮立在我心中。”臧克家在谈到《洋车夫》一诗的创作时说:“回到石头楼上,电灯熄了,我眼前的那盏小油灯还在黑暗中发亮,那个像一只水淋鸡的洋车夫的形象,清晰地立在我的眼前。”显然,留给作家和诗人的记忆不是别的,是“彩色鲜明的图画”和“清晰”的“形象”。其次,这种记忆往往是强烈而带有片面性的,有时甚至是变形的。同是庐山,李白记住了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欧阳修记住了高大,“庐山高哉几千仞兮,根盘几百里,葳然屹立乎长江”;苏东坡记住了变化,“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唐寅记住了烟雨,“匡庐山高高几重,山雨山烟浓复浓”。第三,这种记忆是情感的,对于作家,几乎没有不带情感的记忆。同是面对大江,苏东坡留下“豪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李煜留下“忧愁”——“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辛弃疾留下“悲愤”——“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柳永留下“凄婉”——“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
作家记忆的这种形象性、片面性和情感性,使作家的记忆比一般人的记忆显得更活跃,形成一片开放性的敏感区,即有人称之为“心象”。当外界的某种因素刺激这些“心象”时,便产生“撞击”现象,喷射出奇异的火花。这种撞击的本质,是新的记忆唤醒了旧的记忆,不是一般的唤醒,而是撞醒,是惊觉,一刹那间使原来的记忆像喷泉般地涌流,同时,与新的记忆合流,产生更新的带有强烈情感色彩的变幻的“心象”。这种现象,便是灵感。而这种撞击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想要的时候它不来,你不想要的时候,它却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所以,就显得那么奇妙而又不可捉摸。
写到这里,我想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是的,时隔一年,新旧记忆撞击出奇异的火花,感慨颇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读来久久不忘。
我们知道,当我们的心灵去认识外在世界时,使用的工具是概念,而语言符号是概念的外壳。当我们接触到(或听或看)语言时,我们实际上把握的是它传达的概念。而“概念”的特点是单向而深入的。它的深入立即撞击旧的记忆,唤醒第一个“心象”。这第一个最接近概念的“心象”的复活与跳跃,撞击了隐没在更深层次的“心象”,进而出现“心象”的涌流。当“涌流”出现时,“火花”闪亮了。
美国当代著名剧作家阿瑟·密勒说:“回忆能像胶水一样把人的整个生活粘在一起。”人的记忆包容了人的整个生活经历、体验、知识和情感,是一个无比丰富的宝藏,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特殊的火药库,一旦新的记忆撞击,便会喷射出奇异的火花。这火花,照亮过去,照亮思想,照亮想象飞翔的天空,照亮情感激荡的心田。于是,“创造”便开始了。也许,这火花就是“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