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产下大宝时,大夫一出产房便开出两样极简的药,除了外用的高锰酸钾,还有几瓶口服的益母草膏。高锰酸钾自不待言,益母草膏这四个字特别晃眼,让我一下加深了对益母草的认识。
在老家,益母草就是专为坐月子而备的。谁家媳妇生孩子,都会提前备好益母草,一部分晒干,另一部分留在菜园里,待生孩子时,先到菜园子拔益母生草,炖鸡、炖肉给产妇吃,助其活血排露;一周后再用晒干益母草炖鸡、炖肉给产妇滋补身子。益母草成了月子必需品。
其实,早在产前几个月,岳母早就备足了益母草,干湿两样,齐全得很。看岳母备下这么多益母草,先前还有些疑虑,在时代的过滤下,传统月子餐还有多少科学性?没想到,大夫还专门开了益母草膏,让她口服,让人更加信服益母草对月子的作用。
在乡下,益母草和艾草一样遍地都有,并且益母草长得和艾草有些相似,需要仔细分辨才能认清。幼苗时的益母草,叶片很像是铜钱草的放大版,也像冬葵的小号版,叶片肥厚,有细毛。待其长高后,它的叶片就像张开的手,叶齿细长细长的如同抻开的手指,这和艾草叶片有些不同。艾草的嫩叶没有长出细长的齿,但它有更多的齿棱,能基本看出它长大后的影子,待叶片完全长成时,艾草的每个细齿上分三棱。其实,等其开花结果时,益母草多是一根主干往上长,它的花和果在枝干上一层层撂上去,像一串糖葫芦,这时的益母草有点像芝麻。而艾草枝丫较多,开花时就像满天星。再细分之下,连它们的枝干形状也有差别,益母草枝干呈方形,这极为罕见;艾草枝干则是普通的圆柱形。
不仅如此,作为一味药草,在生活中艾草和益母草的使用手法上也大相径庭。艾草广泛应用于日常,男女老少有病没病都能吃,它不仅能“治”,更多还被看作“防”,它几乎是日常一道汤和菜。而益母草则不同,它几乎是专用于月子,专为“母亲”而生的一味药草,平时少见谁用它。
益母草最常用它炖肉、炖鸡给产妇吃。而我们客家人最常用益母草炒鸡炖给产妇吃,一些地方还加少许糯米酒,俗称炒鸡酒。以前,乡下人都使用带把的砂锅炖鸡酒,这益母草炒鸡酒味道特别香,放在炭炉上慢煨,随着炭炉上的小锅盖噗嗤噗嗤冒出热气,糯米酒与鸡肉在益母草的催化下,转化成一股浓郁而独特的鸡酒香,这股香有酒肉的醇厚,又有益母草那股清新草木气息,这香气就像小火苗一般,一下就把馋虫给激活了,隔三条街都能闻到。在乡下,谁家飘出鸡酒香,那准是喜事临门。换言之,谁家坐月子炒鸡酒了,全村人都能闻到,实在香。
以前,朋友顺的女人坐月子时,每餐鸡酒一炖好,他母亲就让顺端着一大碗饭,拎着一小砂锅鸡酒到楼上给他女人吃。顺每次走到屏风后的楼梯时,总是对着砂锅壶嘴“咕噜噜”地猛嘬几大口。他母亲一听见动静赶忙喝止:“顺,你莫贪吃,这是给你儿的隔肚饭,你怎能和他抢饭吃?”但顺每次到屏风后都要“咕噜噜”地顺几口,他实在抵挡不住这鸡酒的诱惑。
在食物并不丰盛的年代,这鸡酒令人难以抗拒。然而,乡下人常说“肚腹随家风”。这“家风”说的是家底,过去管温饱就算好家底。以前,女人坐月子,若有充足的鸡酒吃上一整月,那就是上等殷实人家。一般人家坐月子时甚至连饭都吃不饱。母亲常回忆说,她生大姐时赶上大饥荒,每餐三四两米下锅,爸爸帮她捞一碗干饭吃,锅里就剩照影的稀汤,她不忍心,常要悄悄拨些饭粒回锅里给我爸吃。那个月子,她只吃了六七颗煎鸡蛋,还有两只瘦公鸡用益母草炒鸡酒,匀着吃了半个多月,之后她就三餐和我爸一块啃萝卜干,喝稀粥。孩子要嘬奶,大人饿得快,母亲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益母草炒鸡酒在母亲的年代就是幸福的代名词。客家人益母草炒鸡酒,几乎是世代血脉传承的记忆。世世代代的母亲们,用益母草炒鸡酒,调养虚弱的身子,哺育儿女。鸡酒那是献给母亲最温情的一道美食,更是值得书写并被记忆的一件事。
如今,女人坐月子啥都不缺,只要有胃口,山珍海味都有,但当下人讲究科学饮食,月子喝酒对婴儿有影响,鸡酒渐渐被人摒弃。看到益母草膏,我明白了传统与习俗,总是在不断扬弃中前进。益母草它不因时代而过时。几年前生二宝时,还特地交代大堂哥在郊外种上一垄益母草,这一手照料的益母草,方便、娇嫩、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