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成
每次回城,都大包小包地捎上一堆土特产——番薯、芋头、萝卜、葫芦和茄子;黄瓜、丝瓜、苦瓜、冬瓜和南瓜;豇豆、扁豆、荷兰豆、四季豆还有鳑鲏豆;韭菜、苋菜、包菜、花菜和芹菜;油葱、洋葱、大蒜、生姜和辣椒……只要老泰山菜园里有的四季时鲜果蔬,都会及时出现在我们的餐桌上。这些带着家乡泥土气息的果蔬,隔三差五充填着我们贪婪的胃肠。除了果蔬,最让我们惦念的还有一样宝贝——艾草。
在闽南,艾草是和我们生活贴得最近的一味草药。上次朋友到家时,直嚷喉咙冒烟,牙根浮肿。看朋友一脸热气蒸腾的样子,明显是多日户外作业引起上火所致。正巧家里有刚采的湿艾草,煮了一大锅艾汤让他喝。他一回到市区就来电话说,火气全消,全好了。
艾草降火解暑也不是什么秘方。南方湿气重,一年中,有半年以上被高温笼罩,一不小心就中暑、上火,常是牙疼、耳鸣、四肢困乏。这时,抓把艾草熬一锅汤当茶饮,再静养半天就差不多了。艾草是平常之物,平日里,常用艾草和鸡、鸭、猪骨头、猪肉、猪小肠一块炖汤,没配料清煮当茶饮也不错。
艾草是一味药,是一道汤,更是一道菜。
在闽南乡下,惊蛰至春分,正是采集野菜的当季,也正是掐艾芯的最佳时节。这时艾草刚钻出泥面,芽叶都异常鲜嫩,若到清明则显得过时了。这时到房前屋后的田地里走一遭,个把钟头便掐得一篮脆嫩艾芯回来。艾芯可是个好东西哟,芽尖鲜嫩鲜嫩的,水煮、煎炒都是上品时鲜,最流行是用它做清明粿。那翠绿的芽叶遇上乳白的糯米,经过浸泡、拍打、研磨,再由一双双巧手调和,最后在高温蒸汽中完成转化,它们最终整齐有序地排在米筛上。那拳头一般大的、翠绿的清明粿,带着浓郁的艾草清苦香味,远远看见都能搅动蛰伏的馋虫,感觉那香鲜的翠绿下,不仅埋藏美食的密钥,还有春天漾动的波纹,以及闽南春野最深沉的主色调。
而在我们家,艾芯还有一个特殊的用途——煮艾饭。客家人爱吃咸饭,煮一锅艾饭就成了这季节最应景的佳肴。记忆是一只蛰伏的蛹,几乎每年这个季节,心里就有一种牵挂似的,总想回老家掐把艾芯回来,洗净切碎,在锅里轻炒几下,再和大米一块翻炒、焖熟。待热气一出,那特有的清苦香味便会蹿出来,全家人即刻进入艾饭的节奏,家乡的气息与味蕾的记忆交织闪烁,一下勾起旧年记忆。吃艾饭,乡下人还认为有调气理脾、凉血,降压的功效。而我们,似乎更惦记着它的味道,似乎每年都要好好吃上一两餐艾饭,再炖几锅老家深山里的春笋,方觉得春天有点滋味。艾粿、艾饭、春笋,成了我们这帮城里的乡下人最惦记的家乡味。
过了清明,草木早已披上盛装。这时艾草已经有往昔的身段了,只是艾叶已经显老,不宜当“菜”吃了,但连根拔起洗净后,便可拿回家熬汤。乡下人普遍认为,湿草性凉,干草则温和些。所以,用湿艾熬汤败火效果更佳,而用干艾熬汤滋阴温补。有的只取艾根,舍弃枝叶。还有讲究者,到松软的黄土中寻老艾。老艾如参,年份越长根须越旺。三年以上老艾,根须密如长髯,挖一棵根须就是一大把。用老艾炖汤,特别回甘。这类经验不甚了了,对我们,无论干湿、无论根茎和枝叶都好,四季常备不断。
艾草入药已有几千年历史。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大宝产前五六周,产检大夫和岳母都让我们多煲艾汤喝,二宝产前亦是,她们说,多喝艾汤婴儿更干净。后来才知晓艾草有安胎的作用。不仅如此,乡下人普遍认为艾草可滋阴、补气、通经、活络、驱湿、止血。
在闽南,端午还有插艾草习俗,家家户户将一束艾草、菖蒲插在门上,防蚊驱邪。近年盛行艾灸,用它除风拔湿、扶正祛邪,成为养生新贵。艾草的功用不断被挖掘出来,再也没有一种草,比艾草更深入民间,深入百姓日常生活中。
母亲不识字,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出。但她一辈子相信身边的青草药,村野四周的绿植就是她的健康卫士。让她使唤最顺手的还是艾草。母亲相信艾草从叶到根,全棵是宝。她患有风湿,常用艾叶熬汤泡脚驱湿,还经常扎几棵艾草点燃驱蚊虫。在母亲眼里,好像只要有艾草在场,百毒不侵,百病自消,艾草简直是一个“全科大夫”,因而,它又被称为纯阳草。
艾草在田间地头和房前屋后遍地都是。乡下的草如今都成了城里的宝,菜市场到处都有人卖艾草。而我们每次回家,家人都会捎上一捆艾草,以备日常所需。这蓝色星球上,草木葱茏之中,谁说我们每天吃的菜它不是一味药呢?生活中一定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未知的“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