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两分钱一根冰棍一角钱一纸包螺肉的年代,你会舍得两角五角地去买书看吗?在体力劳动占据了你的分分秒秒而香菇白果只在过年过节的桌上出现的年代,你会一小时两小时地坐下来看书吗?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家乡东山县铜陵古城只有一条主干道,叫“团结路”,从五里亭往关帝庙方向走,几乎所有单位和部门都在这条路上。孩童记忆,但凡与热闹和新奇有关的画面,脑海里可以一帧一帧地浮现。想起这条路与地摊有关,与看书有关。就在这条路上的新华书店对面,供销社门口。
海滨小城的夜晚十分热闹,特别是夏天,没有风扇,家里待不住,街上多凉快,溜达溜达吹吹风,街边随时可以坐下来喝点冰水,奢侈点的切几片西瓜吃吃,妇女还可以把网桶拎到沿街门口织网,手不停,嘴也不停。夜幕降临的时候,供销社门口便搭了架子栓了绳,扯起了一大片牛皮纸,摆上了摊。租书摊,“税”书给人看(这里的“税”字当动词使用)。牛皮纸贴满了各色连环画的封面,花花绿绿的,一排又一排,大概是有编序号吧。底下是一箱两箱的小人书,码得整整齐齐,摊主护得紧紧的。“海报”前面,木凳子竹凳子摆了一些。小孩管小人书叫“尪仔册”,“尪仔”就是图画咯。好奇地凑到“海报”前面,小手一排一排地点过去,看到中意的那个封面,吵着嚷着“这本这本”,摊主看一眼,看一下位置,便从箱子里翻出相应的“尪仔册”给你,花上一分钱或是两分钱,你就可以坐下来看一个晚上。要是看不完,或者没有时间坐下来看,也可以外租,交上押金,两角还是多少,把书带回家,按日算租金。
小人书书名清晰如昨。三侠五义之《五鼠闹东京》《狸猫换太子》《包公斩国舅》,隋唐演义之《秦琼卖马》《程咬金劫皇杠》《大闹登州》,《西游记》之《三打白骨精》《大闹天宫》,《红楼梦》之《刘姥姥进大观园》《三进荣国府》,电影改编之《木棉袈裟》《少林寺》《五女拜寿》,革命题材之《红岩》《铁道游击队》《金光大道》《地雷战》《鸡毛信》,还有《杨家将》《岳飞传》《三国演义》系列,还有外国的《野天鹅》《基督山伯爵》《鲁宾逊漂流记》……数不胜数。在那个文化公共资源匮乏的年代,图文并茂、包罗万象的小人书,在这海滨小城起着成人扫盲和儿童启蒙的辅助作用。翻开小人书,故事内容就摆明在眼前,即使是不识字的,也可以根据画面人物的身体语言来个“按图索骥”式的猜测。加上边看边问,弄懂也差不离。这种“税书”的地摊,意义类似于现代的“共享单车”,方便惠民,普及了古今中外的文化精髓,潜移默化地传递了积极向上的价值观。那时,“税”小人书看的主力军可不只是小孩,工人、渔民、青年、老人,常常流连书摊,一旦翻阅了开头就欲罢不能,一本小人书翻了又翻,看到收摊也舍不得回家,回了家又每天盼着天黑继续去。
小小的我是没有经济实力到书摊去“税”书看的,一次又一次地路过租书摊,“海报”展示的一本本连环画琳琅满目,好多都是我没有看过的,我只能眼巴巴地瞧。家里倒是有两抽屉的小人书,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个小小摊主呢?我是不是也可以赚点小钱呢?真是不赚白不赚啊。说干就干,小孩子可不会瞻前顾后,也不会去思考什么细节。麻麻利利的,拿了一个扁平的竹筛子,带了一把小板凳,就把地摊摆到木器社门口。书皮我可舍不得撕下来当海报,反正我这个小摊不大,我一本一本铺开就可以啦。等呀等呀还真的有顾客过来。“囝儿囝儿你在干什么?”“你要看我的书吗?”“哦,我能不能把书带回去明天再还呢?”“可以啊。”就这样,我的地摊生意开张了。真的真的,开张就很高兴了,一点都不在乎细节,小朋友真的没有领悟到地摊生意是该怎样经营,该怎样进行财务管理。这个下午,驻足翻书的顾客有几个,翻翻就走了;把书带走的有几个,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还。天黑了,五岁的地摊主要收摊回家了,她并没有意识到首次开张赚了多少钱。只是兴奋。没有下文了,就是这样了。小朋友要关注的好玩事儿那么多,过几天就转移注意力了。只是偶尔也会想起:那个人的书要怎么还我呢?我为什么还是没有钱去大地摊“税”书看呢?
看来,小小地摊还是有大大学问的。童年关于租书摊的记忆,有着温良的趣味与淡淡的色彩,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今天的我,大概知道一点如何摆地摊的细节了,但是,可以摆什么地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