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这盆幸福树有些年头了,不知不觉间它都长到一人多高了,已经高过身后那张立柜,一回头才猛然惊醒,那是一个仰视的高度,我们一下陷入一场跨界对视之中。
那年,单位实行网格化办公,十几号人挤在一个大科室里,空气一下变得浊重,单位买了几盆植物摆在办公室的四个角落里。刚到来时,这盆幸福树还不过是一尺盈余的小苗苗,五棵小苗挤在一个高桶式的花盆里,就像五只刚破壳的毛茸茸小鸭挤成了一团。
当时并不是很在意,甚至连它的名字都叫不上来。然而它就摆在我身后,每天无可回避地都要与之照面好几回。如同与一位新同事相处,起初,总是不冷不热对视几眼,就各自忙开了。然而,几天下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原先那略呈淡黄的鲜嫩叶子日渐软下去了,才发现它脱水了。赶紧舀半桶水来把它浇透,浇到从盆底溢出水来才收手。心想,总算发现及时,这下它应该有救了。次日上班接着浇,像对待一个小病号一样,小心伺候着。可是不好的事情依然发生了,它开始稀里哗啦地落叶了,几天功夫,树叶落光了,令人好不沮丧。
几日后,便渐渐放下对它的牵挂。但每天上班,依然习惯与它先打一个照面,看看它有无新动静,再与其他几盆花草一块浇水。在我眼中,即使它只剩标本般的一根小树干,那也是一个生命最后的模样。何况它树枝并没枯死,在生命的十字路口,它面临一场艰难的抉择。谁知,过了一个多月,五根小枝干果真冒芽发新叶。很快,不出一个礼拜,它们又一身绿装。与之前嫩绿叶片相比,新长的叶片显得细瘦些。但还是觉得现在的叶片结实,之前的明显带有温室般的娇弱。不知不觉中,它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涅槃。
往后,便开始留意这盆新生命,手机一扫,哇,原来它叫“幸福树”。这名字就像某种隐喻似的,看到它就觉得精神一振,感觉日子有奔头。但我并没格外关照它,我想生命的最健康状态是不应被过度关照,也不被完全漠视,应该是一种若即若离的自由状态。每天到单位收拾茶几烧水时,隔三差五地搭理它一下,勤奋时每天浇点水,若忙不开来,三五天都没浇水,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我与它真有点君子之交的味道。过年时,我给它挂红灯笼,小小的那种。我每年都会给花草挂灯笼,在它们枝头挂出满天星阵式,让人一看到它,就有一种喜感从心底溢出。
和养宠物一样,这些家居绿植也需要被人惦记。对身后这盆幸福树,每次出差前,我都会狠狠地浇它几瓢水,直到浇透方罢。若离开一周以上,我还会托付同事特别关照一下。但更多时候,总是相忘日常之中,我和这盆幸福树就是杯水之交。整整三年,它在我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生长着,那天单位要搬一个立柜摆在我身后,需要给它挪个位置,才发现它竟然长得比立柜还高,快长到天花板了。
面对这么一盆高大的幸福树,顿时心情复杂起来。很明显,盆中少量的花土已经不能满足它生长了,甚至连这花盆都显得太小。留下还是把它搬走,心里很是犹豫。搬走容易,除非把它种到某个合适的野外,否则难逃被遗弃的厄运。还是舍不得,最终决定留下它。我把它挪到窗边,那是一个日照充足的地方,从午后到太阳落山,阳光满格。赶上阴雨天也不差,它还能沾点雨露。往后半年,便知这决定是对的,有充足的日照,向阳的叶片绿得发黑,且更加肥硕。逐渐地,它所有的枝叶都朝向窗外,这盆幸福树喜光、朝阳。
但看它这么大的个子,总怕它营养不良,赶紧给它添满一盆土。清明一过,果然又是一番状态,每棵枝干上一下飞出三五丛新枝条,一重一重的新叶覆盖枝头,它和这个春天同行,一步也没落下。不像同事们养多肉那样,成天哄在手心里,我对它依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其实,我对所有花草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办公桌上的绿萝总要十天半个月后,等到叶片变软发蔫才会浇水,那盆仙人球就更不用说了,一年到头也不见我给它浇水。多出的爱就是害,我不想惯着它们,尽管是盆养的,但还是希望它们能接近自然本性,活出草木的精神来。而它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半饥半饱的状态,包括电梯旁那盆美人蕉和绿萝,几次都差点枯死,幸亏发现及时,猛灌它几瓢水下去,它们又醒过来了。后来发现绿萝喜荫,不论我多殷勤,整日在走廊曝晒,叶子总是黄黄的,干脆把它移到洗手间的角落里,几天后叶子就转绿了。前阵子出差,一周回来发现那盆美人蕉真不行了,连叶片都耷拉到花盆里了。心想,走就走了吧,万物终有一别,走了我也不牵挂它了。但不死心,又给它浇了两大瓢的水。往常,大半天后准活过来,这次却没有,直到半夜我加完班回家也不见它的动静,我彻底死心了。谁知,次日我到单位签到时,它又还魂过来了。虽然还未复原,还有点稀松状态,但硕大的叶片已经举起来,到中午下班时,它精神着呢。朝夕与共的植物,它是主人的另一面精气神,它旺盛,说明主人状态,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