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目送》
我们似乎总会在某一年爆发性地长大,爆发性地觉悟,爆发性地知道某个真相,让原本没什么意义的时间刻度变成了一道分界线,你在这头,最爱你的人被搁在那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母亲之间的话渐渐少了。小时候我总爱黏着她,越长大越不爱和她一起出去,同在一个空间里却总是相对无言,一开口总是话中带刺。
暑假我被检查出脊柱侧弯,弯至40度,全家都被吓坏了。40度是一个分界线,以上需要做手术,全身麻醉在体内脊柱植入钉板的大手术;以下则需得戴支具,腰无法再弯曲,一天要戴22个小时。母亲知道后,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做手术,且不说那几十万元昂贵的费用,更是因为得躺在床上一整年,最后再把钉板取出来再缝上,还会有许多后遗症,是的,她知道我怕疼。
被诊断完脊柱侧弯的第三天,母亲便带我去福州定制支具。那天去取支具,父亲正好没空,我和母亲只得坐动车至福州。我听了母亲一路上的唠叨,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下动车后需要转地铁,我郁闷地跟在母亲后面,看着她好像无头苍蝇般,气不打一处来,而且她居然没带零钱。坐地铁没有零钱,这不就是脑子缺根筋吗?我在旁边看她匆匆和旁人换钱后,又开始纠结坐几号线,还着急地一再向旁人询问。拜托,她刚刚在下动车前才跟我确认了坐三号线!我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零钱,几下就买好了票,拿了票,直接无视母亲,快步穿过黑压压的人群,母亲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你票买了吗?”母亲着急地问。而我跳过母亲的问题,不耐烦地吼回去:“拜托,这又不是你第一次坐地铁了,用得着那样问别人吗?不懂问我啊,跟你出来真是丢死人了!”我没有看母亲的神色,边走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次你就别来了,我自己来复查就好,你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跟你出来真的尴尬死了!”母亲眼神暗了暗,小声嗫嚅着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又顿了顿说:“你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啊!现在……”接着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说那些所谓的大道理。我别过头,不愿再听。
上地铁后,我刻意与母亲的位置隔开一段距离。一站后,人流涌上来,好几个人坐在我与母亲之间,我突然发觉我们之间已关山迢递。
看着地铁外那巨大的广告牌飞驰而过,一瞬间,我居然有些恍惚,我与母亲,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陌生人影子被倒映在对面的窗上,我看不真切。母亲闭上眼睛,里面的愧疚、不知所措、无可奈何的情绪隐藏了起来,这时的母亲就像当年世事懵懂的我,而如今的我却与当年的母亲态度截然不同。我看到了当年的我,与现在的她,从牙牙学语开始,除了我态度恶劣的时候,她才会板着脸教育我,却从来没有因为我愚笨而对我发火。可我现在却……
在这一趟似乎没有尽头的旅行中,地铁“哐当哐当”地穿梭在被时间定格的风景中,带着昨天的遗憾、后悔以及更多的欣慰、温暖,永无止境地奔驰下去……尽管我看不到那些零碎的回忆是怎样错落有致地,如同一节节车厢一般迅速滑过,但我开始欣然接受这趟地铁带给我的所有触感。那些回不去的过往让我沉沦,也同时在用捉摸不透、含糊不清的措辞让我清醒,它们准确地告诉我,在这趟旅行中,我究竟把哪个人变成某个人,继而又在最后失去了哪个人。
终于到站了。下了地铁,我回头看向我与母亲之间的距离,我不再犹豫,毅然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在那瞬间,我无比清晰地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如花儿般次第开放……
(指导老师 方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