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大学是在漳州。
一座宁静的小城。在北京我以为没有人知道,意外的是,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说知道啊有水仙花。漳州是水仙花的故乡,中国以一种花出名的城市,大概也就是它了。
读书时,漳州很小。一条宽大的水泥路,算是市府的大道了。两边种的是玉兰树,四季绿意沉醉,缀满白色小花,把水泥道装点得有点诗意。此外是几条街,一条是民国时代遗留的街道,一条是繁华一点的水仙花大道,等等。
我的学校坐落在九龙江边,已经是城市的边缘,学校的后门出去是大片绿野,走过绿野,便到了九龙江岸上,郁郁葱葱的竹林延漫开去。江水粼粼,江风瑟瑟,斜阳缓缓落下。站在学校可以望见城市另一头的标志性建筑八卦楼。大概是在城市的中心,我几百度近视眼可以看得清晰,我们学校和八卦楼之间,就是半个城。
我每天早上起来,上完课去图书馆,一天下来晚饭后散步。每天散步45分钟左右。有时候选择走古色古香的街道,慢慢看着骑楼,红砖青瓦,别墅院中的绿树从白墙中伸出来。什么也不做,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闲行,陪伴我的仿佛是时空,还有风。
有时候我也会走上另一条街道。水仙花大道,这条路上有趣的事物太多。路过的街道边小树下,有人推着车子,三角饼的焦香扑鼻而来。走着走着,路旁有个大房子,门口和窗户不断冒着白色热气。远看过去,是一个正在蒸着的房子,散发着浓郁的牛肉味香菜味。这是漳州百年牛肉店,牛肉做得太好,炖得酥烂,香气锁得好,咬一口,齿间浓香雾气一样厚重。
走过牛肉店,拐一个小弯走几十米,到了一个很大的市场,漳州最有名的锅边糊藏在里面,我不喜嘈杂,很少进去。漳州人买菜,老阿姨都是一手提菜,一手提花,是一道风景。
走几步看见了花市,这是我此行散步的目的地。花市里有百十家摊子卖鲜花,清一色鲜切花,白花绿梗的马蹄莲,粉色大红的康乃馨,各色玫瑰花,热烈的天堂鸟,一嘟噜一嘟噜的兰花,我爱的白雏菊、蓝雏菊。有爱花的漳州人,才有如此繁盛的花市。
我散步到花市,一家挨一家看过去。看看有什么新花面孔。花市里卖得最多的是红玫瑰,还有康乃馨,大红的、金黄的、粉色的,菊花也不少。夏天的傍晚,我就买一束蓝色的雏菊,捧在手里,漫步回到学校,这一路脚步都是踏在云里的。回到宿舍,插在我淘来的深蓝色大陶罐里,风从窗外吹进来,一屋子的花香。有时也买白色的雏菊,金色的百合,蓝紫色的睡莲插进蓝色陶罐,在白色瓷瓶里插满蓝色勿忘我,闪烁的满天星,在喝水的长杯子里搁一枝展翅欲飞的天堂鸟。下午,我坐在桌子前看书,暑气未消,蒸腾了花香,身在其中,如饮美酒,魂飞魄散。
有时买一束洁白的马蹄莲,去看望老师,和她促膝谈心;节日到了,就买很多的康乃馨,包装成花束,去送给老师或朋友。我系不好自己裙子上的蝴蝶结,却能在15分钟内插出一个美轮美奂的花篮,包装好一束鲜花。
花市隔壁是一溜花店,花店尽头是晓风书屋。晓风书屋是漳州最有名的书屋了。古香古色的木门,推门而入,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车水马龙的街道立刻隐去。灯光柔和,照着书架上的书脊厚重,散发着淡淡的书气。
晓风书屋二楼是古籍层,专门为古籍开辟了一个楼层,在古籍尤为冷门的当时,一举擒获众多古典文化爱好者的心,从而登顶本地的文化圣地。
每次去晓风书屋,不大的书店总挤满了人,站在书架前捧着一本书看。人要从中间走过去,都得斜着身子,小心翼翼从人群中过去。一屋子满满的人,却鸦雀无声,咳嗽也没有一声,走在里面,有一种无声无息陷入书籍世界的感觉。书店的主人也不管读者,任由他们站在书架前,捧着书看一天。不像别的书店,捧一本书看久了就有店员过来催交款。在漳州的学子,都去晓风书屋看过书吧。
二楼的古籍室,全原木装修,地上有可以坐的横木,甚至还有茶水。可以坐在上面,静静看一天的书。那个年代古籍着实寥落,一天下来也没有人买一本,和一楼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然而晓风书屋的老板在总共两层的书店里,留了一层给古籍,布置得雅致宁静,十分舒适,像在说随便看吧,坐着更舒服,这样无言的体贴。
我在师院的朋友中有个无言的约定,每次去晓风书屋,都会买一本书,最好是古籍。大家彼此说了,我们经常去晓风书屋蹭书,蹭了这么多书,每次要买一本。这个不成文的约定,风行于师院的文人圈,心照不宣的默契。无言的体贴,报之以无言的约定。人心的美好,便是如此。